邻居家门前种的那棵树,原来是株樱花。我原先一直以为是桃树,因为那株树的位置之前确实是株桃树,听说还结过桃子,是油桃,不过那似乎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今年若非这场瘟疫,我依旧会认为它是桃树。试想,正月初几那几天,孤零零的一棵树,光秃秃的枝干,谁会在意它了。再则,在外漂泊的人,一年到头只在老家待几天,谁会去注意这不起眼的变化呢?春节不过七天,归家离家,人还没来得及高高兴兴便已落落寞寞,实话实说,对于老家的人事物态,真个儿越发模糊了。
尽管痛恨这场瘟疫,但这突然暴发的灾难也让我在紧张惶恐之中对故乡又亲近熟悉了几分。因为疫情爆发于湖北,而我又身处湖北,今年便在老家“享受”了一次超常假期。假期的活动范围只限于房前屋后及左邻右舍,时间一长,我对家里周边的物态竟有了一个较为清楚地了解。知道哪里有一堆砖头瓦片,知道下水道排向哪里,知道油菜几月开花几月结籽,知道野芹菜野韭菜哪里多,知道三月三老家也用荠菜煮鸡蛋吃,知道打鱼踩藕,知道如何腌制晒梅干菜,等等,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那段时间,很多儿时玩过知道的现在忘记了的或长久没有经历过的都统统的去认识去玩了一遍。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辨别出那株樱花树。
这株樱花树位于邻居家门前左侧的菜地里,紧邻三岔路口,算是处于交通要道旁吧,可除了主人家周爷爷外,我算是第一个认出它来。说来也怪,樱花开花也有几天了,我们从它身旁来来往往都不曾注意,当我惊讶的指出它是株樱花树之后,连我在内大家像看稀奇一样围向了它,交替赞叹粉噗噗的花朵真好看,连对面小美家的奶奶都说“还蛮好看咧”,并用铁锹移栽了一株破土的小树苗在她门前的空地里。
据周爷爷讲,他三年前花五块钱在街上买了一株小树苗,别人说是樱花,他也没见过,种下的第一年小树苗慢悠悠的没啥成长,这两年才渐渐起来,到了今春已有手腕粗,开的花更是粉嫩粉嫩的,好不漂亮。但周爷爷也说,种这棵树起初并不是图它好看,就是想在原来桃树的位置上再种上一棵树,有生气点,看到了人踏实,并且还能护住水土。
护住水土的任务,今后这株樱花树算是可以歇口气了。邻居家的地基高出路面几十厘米,而樱花树所处的地方是个小斜坡,大雨一冲刷泥土就会往公路上跑。年十五过后,邻居家父子趁闲,将这问题整治了。他们将之前老房子拆下来的老瓦,整齐的沿路与地的分界线堆垒,两层瓦片立着放足有五六十厘米高。瓦片堆垒完毕后便往里面填土,直至与现在高一点的地方齐平。这样,樱花树所在地由一个小土坡变成了平整的地。或许,邻居家父子筑堤填土不是为了这株樱花树,不过这是我的揣测。可又如何了,以前邻居家只有周爷爷一个人陪着它,现如今,祖孙三代在一起已经陪它两月有余,这热闹不也是一种幸福吗?有谁会知,农村过年后的冷清、寂寥与孤独,哪怕是樱花树也会难受吧。
当然,樱花做何感想我只能臆测,或者说若是我是那株樱花会如此想。只是苦了这株樱花,为什么呢?“以我观物,万物皆著我之色彩”,我若在变,樱花不也跟着变?这变去变来,是不是就累了呢?当然,这也是缘分,我与它的缘分,我何曾在老家待到三月份?若不是到三月,若不是春天到来,我何曾能在自家门口看见一树粉红呢?而这粉红竟又让我瞧出刚强的意味来。
三月二十五日至二十六日两天,老家气候突变,原本温暖晴和的天气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风和雨撞击着老家的铁门,让蓝色生锈的卷门扑哧扑哧的喘气。风和雨好像要强闯进来,我是坚决不让的,它们气急败坏愈发疯狂的冲撞,我则牢牢关着门寸土不让。我是不担心它们有能力攻破我家堡垒的,我守着自家的门,是正义的,且防备充分,尽管风,尽管雨,也不过是一时的聒噪。可我担心那满树的粉红,它们不会一番雨打风吹后就零落成泥碾作尘吧?二十五日的雨在中午十二点后就逐渐停歇了,连太阳都短暂的溜出来透了口气。我开门出来,马路一侧的豌豆倒了一片,邻居家旁的豌豆也倒了一片,我是近视眼,大片的尚能看清,但细小的跌落,必须得走近看。我靠近过去,地上貌似没有大片粉红的斑点,还是褐色的。临近一瞧,那些颤巍巍的粉红果真还吊在枝干上。“耶,那么大的风和雨竟没将它们吹垮”,我不禁讶然。
三月二十五日上午的风雨算是挺过去了,可天气预报显示这个晚上依旧还是风雨天气,那株樱花会怕吗?或者说我会怕吗?从那时来说,完全不惦记不担忧肯定是不实的。但我希望,或者说很大程度相信,那株樱花依旧会胜利熬过。第二天一早雨依旧在下,到十点左右才停下来,且彻底退走了。我出门去,豌豆倒下的面积更大了,可我的期盼却赢了。那株樱花树下有些许粉红,但更多的粉红还稳稳地站在枝头。我那时想,掉落些才是正常的,说明激烈斗争过,就像一个战士留点血,那是伤疤,更是荣誉。这样,我对这株樱花的看法又变了,由柔弱感伤突变为慷慨激昂。
樱花还是那株樱花,而我却在不断地变,社会在不断地变,甚至新冠病毒也在不断地变,可变与不变樱花真的会介意吗?樱花不言语,只有千百的粉红又在枝头抖擞精神,似乎在以不变应万变。
而今,我已离开老家外出工作,也许今后也很难再次目睹它地盛开。所幸,见过一次,真好。
已是四月中旬,新冠病毒依旧在全世界肆虐,好在湖北挺过去了最艰难的一段岁月,湖北人也咬紧牙关挺过去了,我想世界也早晚会如此。
与这株樱花,相处的时间短,但也可谓交浅言深,手机的备忘录里还放着两行它勉励我的句子:
管它新冠旧冠,只不负春光;
何分他乡故乡,唯花浓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