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回家了,也好久没有出去散步了,索性在下班后去走走吧,索性就走到哪算哪吧。
刚出门,初夏的晚风就扑面而来,于是一时欣喜,不管燕子低飞,暮云涌动。在我眼里,晚风不像晨风,晨风是每天都是崭新的,每一个早起的人都能感受到晨风,倦意还未散去时吹一吹晨风就能够神清气爽,喜欢晨跑的人,无外乎是喜欢东方初白的朝阳,喜欢徐徐清风中的晨露,还有喜欢努力上进的自己。但我更喜欢晚风,喜欢晚风的原因其实就是两个,第一个是自己现在起得不早,赶不上晨风,自然是感受不到晨风的美好了;第二个是喜欢晚风的厚重感,夏日晚风不大,但却足够厚重。
晚风中藏有人间百态,黔城一角里的晚风,在幽长深巷里便带有酩酊酒香,在朴素民居里便带有家常菜香,既有载满星河的唱晚渔舟,也有暮色远山的袅袅炊烟……在白天里走遍长街短巷,踏遍错落山河,凡此种种赋予了晚风厚重感,在数不尽的夏景里,藏着我对晚风的偏爱。晚风对我来说更像一个朋友,每一次拂面都是一次交谈,跟随着它的脚步,我来到了銮里侗寨。
銮里侗寨,位于黔东南从江县城北部郊区,是一个侗民族聚居的古村落。銮里侗寨前临水,后环山,村前良田碧绿、阡陌纵横,村后古木苍翠,山势巍峨。一条弯弯的小河将传统古朴的銮里村和繁华喧嚣的从江县城分成两地,一座风雨桥将传统与现代连接起来,桥的这头是喧嚣繁华的县城,桥的那头却是一个传统古朴的村落。传统与现代的距离在这里显得并不遥远。
銮里花桥,又称风雨桥,是侗族最具特色的建筑之一,是一种古老的廊桥式建筑。花桥的柱、枋、檐板均绘塑彩画,彩画里有着寨子世代族人的劳作缩影和这个神秘部落的山水鸟兽,似乎在这里就能将侗寨的故事望穿;廊道两侧设长凳,花桥有多长,长凳便有多长,长凳的每一寸都能供人休憩,在这里就能感受到銮里侗寨的温情。侗寨一般设花桥在寨头村尾最富“灵性”的溪河畔,銮里也不例外,绕寨而过的小溪哗啦啦的流淌着,渐落的夕阳停留在侗寨后山脊背上,桥上有小孩,在桥凳上反向而坐,双手虚虚抓着桥间护栏,晃动着脚丫,望着河面,享受侗寨傍晚的宁静时光。
走过花桥,便来到了銮里侗寨,但我分不清寨头寨尾,村寨外侧是阡陌纵横的田园,顺着田园的阡陌小道行走,来到侗寨的南边,就可以看到前面有一座木枋,古朴不失精致,再走近些,还带有淡淡的古木清香,不禁让人猜想它的年龄,只是自己的阅历少,分不清是何种树木,也猜不出它的周岁,这里大概就是村头了。牌坊进来的道路一开始很狭窄,若是两三个人结伴而行,走的时候是要分个前后了。侗族喜山乐水,不仅依山为邻,傍水为伴,还把寨头的第一家木屋取名叫“见山”,“见山”之上是“望月”,再往里走,是星罗棋布的“闻稻”“晾禾”“修竹”“归田”……每一座房屋似乎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名字,既不被我们人的名字定义,也不被它们自身的材质定义。
如果说花桥是建在寨子里最秀气的地方,那么萨台是建在寨子风水最好、最清净的地方。銮里萨台在“见山”、“望月”之上,在“闻稻”“晾禾”“修竹”“归田”之中,一座由千颗石头堆砌而成的四四方方的萨台映入眼帘,一颗树形奇特的榕树居其右侧,盘根错节却枝繁叶茂,树冠巨大满如钟罩,许多胡须样的根倒挂在树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组合让我充满好奇。萨台的门是锁着的,萨台正面处有一扇小小的木门,通过缝隙窥探里面,树底下的萨台里面草木葱郁,自成一小世界。不禁让人遐想,若是能到这里面去,把自己藏起来,再静下来,肆意徜徉在一方小世界,把生活中的光景当成自然的馈赠,生活中的苦楚也好,甜头也罢,不用再细细品、慢慢想,往上抬头就只是一块小天空,随着时间流逝,这片天空也会越来越小,心可能会无比宽敞起来,不再去想那一成不变的格子间,也不再去想那流光溢彩的名利场,就沉醉在这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心也可能无尽悲凉下去,你就一个人站在里边,或坐在里边,会觉得像里面的一根野草,瘦瘦的长不高,看不到外面的天空,只好拼命向下扎根,也挺好。
自成一世界的萨台,里面住的是神仙吗?是的,里面住着创造侗族生命的神仙——萨,她既是侗族传说中的始祖母,也是最高的保护神。她神通广大,能主宰人间一切,能掌管风雨雷电,能保境安民,能镇宅驱鬼。萨台自然而然成为了侗族信仰皈依之处。村寨几个老人在榕树下的石墩闲坐,聊天得知,萨台原来是有专人看守的,守坛者或世袭,或是由村寨德高望重的人所担任,但现在守坛人年岁渐高,多数年轻人在繁华城市和古朴村寨中选择了前者,留下年迈的老人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萨台面临无人守护的窘境,而形成的一整套萨文化,包括有关于萨的传说故事和歌谣、踩歌堂、吹芦笙等各种敬萨活动也渐渐湮灭在岁月长河里。汹涌的时代潮水滚滚而来,大家或多或少不再相信萨,与其说村寨老人守护的是里面的神仙萨,不如说是守护的是自己过去的日子,红花样的青春。
侗族与苗族一样,是没有文字的,传承这些古老文化只有通过口口相传,代代传承。但在这汹涌的时代潮流下,不少人走出了村寨,忘记了语言,也渐渐地换了身份。是的,我也成了这样,沉默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变成了客家话,饥饿时脑海中想到的第一道菜变成了客家菜,即使是声震林谷的飞歌也穿不透自己的内心,清香十里的酸汤也变得可有可无。晚风吹动榕树须根,飘动在我眼前,将我从遐想中拉回现实。人间忽晚,暮色四合,看着眼前独木成林的榕树,一个人在回去的路上也会觉得对影成双,并不孤单。
归去,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去那平静的都柳江畔坐岸观潮,感受时光的宁静;去那古朴的鼓楼里行歌坐月,感受岁月的美好;再给每一段路,每一座桥,取一个温暖的名字,让行走在苦旅中的过客高歌,让迷失在苦旅中的过客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