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遍地枭雄》放在床头许久,灯光照射下,书本上一层薄薄的小尘埃在轻轻舞动,它们似在以这样微弱又灵动的样子吸引着我,心里有些歉疚,似乎很久没有走进白纸黑字的书中世界了,吹开尘埃,任由这些渺小可爱的精灵在空起起舞,就由它们陪我一起走进书的世界吧。
初识王安忆是在文学史的课堂上,那时只觉着这个作家的名字很好听,看了她的《长恨歌》后便喜欢上她细腻、独特的叙事风格,总将生活的琐碎描写出别样的韵味,她的笔将市井、家庭、情感纠葛汇集为上海的全貌。《遍地枭雄》也不例外,开篇就描绘了一幅上海城乡接合部的图景,轻描淡写的废弃耕地、高架桥、火车、渡船、农民变房东便道出上海80年代到90年代的变化,这折射的也是整个中国经济发展变化的图景。
主人翁韩燕来的出场平平淡淡,甚至有些不起眼,可在城乡结合部他又鹤立鸡群,不管在相貌还是气质上他都略胜当地村民一筹。他的心既向往着远方和自由,却又畏首畏尾的安于现状,矛盾的心理在开出租这条路上得到了释放,他总算是走出了城乡结合部,进入了大都市的繁花似锦。在上海这座快节奏的都市里,他带着些村里人的散漫和呆滞,他的灵魂桎梏在小小的车壳里。直到圣诞夜遇到劫车,韩燕来从被害人变成了同伙,与退伍军人大王,专业偷盗者二王及车票黄牛三王几日相处,他眷恋起这种不问归期与过往的江湖情谊,韩燕来变得有血有肉,不再是从那个空空的躯壳。
大王、二王、三王的劫匪形象不同于我们想象中的凶狠狰狞,反而是知书达理、能说会道、幽默风趣又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比如他们的行酒令是成语接龙、故事续编、命题讲话等,这等温文尔雅与劫匪蛮横丑恶截然不同,甚至在这样的活动中,显得三个劫匪有些可爱,而韩燕来一个单纯、热血、真实的孩子加入劫匪组织后以毛豆自称也为这个劫匪组合增添几分可爱,他们的劫车故事没有血腥、挣扎、凶恶,反而是轻松、愉悦、浪漫,画面的拼接也是蒙太奇的手法,在文字中,我的脑海里连接浮现他们出其不意的劫车场景和夜下浪漫的长谈画面,与其说他们在逃亡,我觉得游历似乎还贴切些。在这场特殊的游历中,他们四人惺惺相惜,兄弟情深,大王领着三个小的,与他们述说书本里的故事,并从中提炼处事道理,三个小的在大王的耳濡目染中学得几分颇具文化涵养的逻辑。他们似乎自带亲和力,走到哪都能跟陌生人做成朋友一般,聊天说笑,这样的犯罪分子让人无法厌恶。
直到理发师扈小宝的出现,劫匪的本性暴露,小说出现转折点,渐渐地,他们的浪漫情怀,开始衍生出离别的惆怅,言语间不再是从前的轻快,带着几分沉重。扈小宝是二王、三王和韩燕来偶然认识的理发师,是个善良、朴实的人,离别后再见,扈小宝竟像朋友般要请他们吃饭,而他们也是礼尚往来之人,知道扈小宝挣钱不易,去赴饭约的路上买了小菜和一条小狗作为礼物,晚间歇息时,他们聊起“鬼”,这个话题好像总出现在与亲密朋友彻夜长谈的经历中,作者将“鬼”与故乡连接起来,这也让表面相处融洽的四人在这里有了分歧,扈小宝与韩燕来是同一类安分守己的人,而二王与三王则是社会洪流中随波逐流的泥沙,他们身世可怜,最后走上绝境里的歧途谋生,善恶之间,他们终究选择了恶,再也无法摆脱。二王发现了扈小宝存钱的地方,本能地拿了钱,三人一同逃跑。扈小宝无意醒来,二王却不知是冲动还是失手,将扈小宝刺伤。看到这里,对这个本分老实的好客人,我感到有些痛心,对二王、三王和韩燕来生出了些恨。此后,他们便到深山里隐匿,阴差阳错,劫车败露,警察顺藤摸瓜,四人落网,小说完结。
善恶一念之差,别具一格的劫匪与不同寻常的被劫人,四人情同手足,渐渐生出一家人的情谊。在这样浪迹天涯的江湖中,温室花朵韩燕来体会了别样的人生,这是不同于安居乐业的冒险,它有着独特魅力,对未来的未知、对朋友的信赖、对路途的憧憬……这场冒险就像看这大千世界的万花筒,于韩燕来是新奇又有趣的。可对于自小无依无靠的二王和三王,冒险便是他们一贯的生活方式,在大王的带领下,他们有了家的目标,在最后一次命题说话《未来的生活》里,一人想要房车四海为家,一人想要花园别墅,相同的,是他们想四人在一起,永不分离。对于安居乐业的生活,我想他们该是喜欢的。
看到末页,合上书本,我还有些舍不得离开这座四人情谊的孤岛,他们在对方身上寻着温暖和依靠,一起游侠走天下,虽是违法犯罪、伤天害理的活路,却从中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浪漫。可世间人和事本身就是矛盾的啊,情深意切又有沆瀣一气,志同道合又有同流合污。就像韩燕来一个天真、大胆又纯粹的孩子,与大王、二王、三王在一起既感受到了亲情以外的可贵情谊,体验了不同世俗的浪迹生活,但也在做着违法犯罪的不法勾当,从被害人变为加害别人的人,这很难去评判谁对了谁错了,路是他自己选的,开心与否、价值衡量只有切身体会的人才能明白。小说结局是伦理道德和法制给这游暇世间的浪漫主义重重一击,韩燕来的江湖历险告终,回到昔日的生活还是接受法律的制裁于这个天真烂漫的孩子都带着些残酷,王安忆在这里做了留白处理,韩燕来的不拘与洒脱活在读者心中,若要我为他选择一个结局,我希望他带着纯真与美好继续追寻自由,在一段段里程中再去寻找真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