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龙布依古寨,位于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巴结镇的万峰湖畔,村民全为布依族,至今仍保留着男耕女织的习俗。从市区出发,沿着景湖大道,驱车行驶大约50分钟,穿行过绵延不绝的群山后,终于来到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古寨。远远地,映入眼帘的,不是来回车马喧,不是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也不是游人如织的商铺林立,而是小桥流水,清幽雅静,绿树成荫。全然没有万峰林景区的人潮拥挤,也没有马岭河峡谷的空谷雨落,商贩的吆喝声也像是入乡随俗似的低沉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却是树丛里嬉笑玩闹的鸟鸣声。
车行山脚下,古老的村寨终于露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目。仰望着被绿树环抱着的村落,早就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冲动,停下车步行上山。之所以称为步行上山,是因为这个地方确实不适合驾车,并不是道路不够宽敞,也不是来往的车流量过大不适合行车,更不是和很多人满为患的景区一样一位难求。而是这里山路曲折环绕,路旁绿树成荫,还有小桥流水点缀,更有一条用青砖铺设的羊肠小道从山脚直通山顶。如此山水美景、泛着厚重历史尘烟的地方,汽车的油烟味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拾级而上,并没有寻到进入村寨的入口,即便如此,空气中早已弥漫着那古老而沧桑的味道。询问一名背着背篓回家的老妪,在她的帮助下才知道山门修建在大路的转弯处,也就是古寨停车场门口,一来是为了方便上山的游客驾车的途中能看见入口而不被错过,二来是为了方便游客停车。缓行在被岁月反复浸染的青石板路上,厚重的,不是脚步,是对那段书写600年风雨的南龙布依古寨深深的惦念。
路前方阴凉了许多,似乎深藏着的历史画卷就要铺开。
茂密的树丛里隐约露出了房屋的一角,是古老的吊脚楼。快步跟了上去,吊脚楼逐渐呈现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古屋不止一栋,目之所及不下10栋,但刚才在小道上分明只看到房屋的一角。这些老屋像是和这片土地上的树木共生一样,看不出具体年岁多少,只能用一个“老”字来形容。房屋基本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全都是布依族特有的吊脚楼形式,几根粗大的圆柱拔地而起,从四个角到中间呈田字形结构支撑起上部分的房屋,下边中空且用石头或者几块木板分隔开来,用作喂养家畜家禽或堆放杂物使用,边上一块较高位置用巨大的青色石板铺一条楼梯上二楼,或者是用木板搭建成木梯直通二楼堂屋。二楼的房屋也全部是木质结构,地面铺上厚厚的木板,既能防潮还能防虫,听说还有一定的防盗功能。只要在二楼入户口拴上一条大黄狗,外来之人肯定是无计可施了。
流连于老屋之间青石铺设的小道,鲜嫩的青苔在雨后泛着点点银光,路旁的古榕树也像刚出浴的带着诗意的女子,清新脱俗,迎风招展,在时光的馈赠里享受着惠风和畅。青石板上那深浅不一的脚印悄悄地向我讲述百年前的故事。
二
绕过几个老屋的转角,古寨中间突然开阔起来。
只见四周都是布依族特有的吊脚楼,中间被古屋围起来的地方用青石板铺成圆形的区域,有几名身穿布依传统服饰的老人正坐在栅栏边聊着家长里短,三三两两具有闲情雅趣的游人细细打量着历经世纪变迁而不朽的古建筑。在圆形区域的正前方,有一株巨大的年代感极其强烈的古树,古树参天,像守村的老人,高高挺起的脊梁是古村600多年历史的见证;繁茂的枝干和叶子在微风的轻拂下向来来往往的游客打着招呼。出于好奇,我走近前去侧耳倾听,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真的听到了风中流传的经年往事,也彻底的震撼于历史之久远,故事之多彩。百年弹指间,这些故事却是流传了下来,想来故事是没有生命的,不会说话,更不会像我们一样用文字记录下来,所以这些故事为何钻入我的耳朵?原来是这些老屋,这些老树,他们见证了几百年的历史变迁,他们就是历史,历史也就是他们去经历并见证着的,所以他们只要存在,历史就不会消亡。来到此地的游客不需要从历史典籍中去窥探、去解读那些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也能从这些老屋和古树身上看到消逝在历史长河里的故事。
良久,雨后的夕阳收起了最后一点余晖,天边连绵的群山开始模糊起来,古寨里不时想起了回家的吆喝声和鸡鸭狗的欢呼声,那坐在树下闲扯的老人也各自归家去,我趁着最后一点光亮,爬上了古寨的最高点。
古寨的最高点在那棵硕大的老树边上,那是一座几乎垂直的山包,搀扶着扶手往上走,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山顶上塑着一尊布依始祖布罗陀的雕像,边上供奉着一些果品,一名佝偻着背的看上去极为年长的老人在打扫着游人离去后遗落下来的果皮纸屑,他看到我摸黑上山,睁开饱经风霜的眼睛向我打着招呼,我赶紧迎上前去,老人家见我打量着四周,边打扫卫生边向我介绍起这个村子的由来。“我们这里居住的都是布依族,村子有600多年的历史了,现在你站立的位置是我们村的最高点,也是我们口中的点将台,从点将台往前看,山下一览无余,那个地方是演兵场。”我顺着老人家手指的方向望去,山下除了新修建的社区外,边上确实有一片非常宽敞的区域,从残垣断壁中还能隐约看出演兵场的轮廓来。老人家见我来了兴趣,继续向我讲述村落里的情况。“现在这村子里有300多株古榕树,最老的差不多不和村子同岁,其中光是有传说故事的便有160多株,比较出名的有树搭桥、树根井等。传说在明洪武年间,改土归流,朝廷实行调北征南政策,从湖北、江西大批移民贵州,并在贵州设立上五府、下八府,其中南龙府即建在今天的南龙古寨,就是你现在所在的位置,但后来听说由于南龙缺水,建府不久即迁今安龙,当时名安隆。”老人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揉了揉那饱经风霜的眼角,继续补充道:“我们这里虽然破是破了点,但却是原汁原味地保留了布依族的传统,前些年村子里的年轻人只能外出打工养家糊口,只剩下些孤寡老人,现在条件好了许多,村子里发力旅游业,来的人多了,也就不像以前冷清了,那些布依族的传统逐渐发展成为旅游业的一部分,待会儿山下的小广场还有人跳舞呢。”耐心听完老人家的介绍,我见天完全黑了下来,有些歉意地向老人表达道别。
下山的时候才知道,来的时候有多舒坦,回的时候就有多磨人。古寨为了保留原始风貌,并没有路灯这一类的现代设施,除了从树叶中间漏出的几点星光,完全是摸黑走路,不过我反倒是生出了几许乐趣。
三
南龙的夜晚和别处的不同,自有一番历史的风味。
微弱的光亮从老屋的缝隙中逃出来,钻进了我的眼睛。我仿佛看到那屋中正在谈天说地讲述着古老传说的老妪,也仿佛看见坐在木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的认真倾听的布依少女,那流转在只言片语中的,是古与今的对话,是老与少的传承。曾无数次想象过这样一个画面:若无凡尘俗事相扰,是否可以寻一片有山有水的地方,于竹林深处筑一小木屋,去到那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喝上一壶桃花酿,或者是像陶公一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然后在经年累月的变迁中消磨掉时光!
也许是枉然吧!黛瓦色的屋顶上方飘出的缕缕青烟叫醒了我!
摸黑下山,村子里天然纯粹的安静让我浮躁的心静了不少,耳边婆娑声声,躲在树丛里的鸟儿在窃窃私语地说着悄悄话,时而扑腾着翅膀,像在宣誓着私人领地不可侵犯,也像是在欢送着我的离开。突然有一种错觉,我似乎就属于这里,属于这百年前的小屋,属于那些老故事里认真记录的时光,只是因春来暑往的轮回让我重走了曾经走过的路,遇见过的人,然后继续在无声的岁月中去记录那些只属于时光里的故事。
不觉间已走到山脚下,我却萌生出了不想离开此地的念头。夜晚的南龙布依古寨有其独有的美。绿树环绕的古寨在夜幕掩映下完全看不出她的真面目,如果不是来过的人,肯定不会想到在那山包上竟然藏着一个历经600年岁月变迁的布依古寨,如果不去发现那夜幕下的缕缕炊烟,也肯定不会想到现在的古寨里还能有千百年来传承的烟火气。山下不远处是一片新修建的移民安置点。错落有致的房屋和绿树成荫的行道树相互映衬着,漫步在街头巷尾中,突然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环境,有山有水有老屋,山下是远方,山上是诗,累了倦了的时候就到山上去读一读流传百年的诗,可以在诗与远方中自由切换,这样多好?安置点的前方是一片小广场,村中的老人和小孩在此玩乐,跳着叫不上名的布依族传统舞蹈,我找了一块空地坐下,静静地观赏着这场免费的演出,思绪也在反复搅扰着那颗不安分的心。
什么是生活?也许这就是生活吧!没有羁绊,没有裹挟,只有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岁月静好,只有那恬静中的坦然和心安。索性就在村中住下,沉眠在南龙的历史里。
曾去过繁华的大都市,也品尝过世间的离合悲欢,但都比不上这里的生活。如果可以,我想我一定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与历史对话,那才是时间的老朋友。如果可以,我想我宁愿做那山野里的樵夫,在岁月变迁中去读过往、悟今生。如果可以,我也愿永远沉睡在那些历史中的老故事里,与他们相生相惜、相伴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