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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顺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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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一条蜿蜒的马路一直走,走得快的走一小时,走得慢的走一个半小时,才能从我家走到爷爷退休后租来的门诊室,而从爷爷退休后租来的门诊室再走最多一分钟,就能走到爷爷退休前工作的卫生院,也是我们镇上唯一一所卫生院。当爷爷退休后将他的中医门诊从卫生院搬出来之后,卫生院里唯一的中医门诊就没有了。从前去卫生院看中医门诊的人们或多走一分钟或少走一分钟,又在爷爷的诊室门口排起了队。或许就是为了这个只相隔一分钟的距离吧,爷爷坚决不把诊室搬回家里,于是退休后还是十年如一日地这样每天来回两三个小时地走。

爷爷走在那条通往诊室和家的路上的时候,脚步自在,不紧不慢,既不像一个赶路人,又不像一个过于闲散的人,而是一个不急不躁的有着明确的欢欣的目的地的人。几十年如一日在这条路上走,几乎路边的所有人家都认识他,当他经过的时候,他们会和他寒暄两句,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问候。有时候连续好几天碰到同一个人,问候同样的话,但他们彼此一点都不觉得麻烦,更不觉得毫无意义,好像这个简单的问候是一种必要的并且不惹人厌的仪式,这个仪式要么象征着一天的劳动即将开始,要么象征着今天的辛苦即将结束。一路上的问候会重复很多次,偶然的一些时候,问候是来自过往司机,一辆本准备奔驰而过的车在与爷爷擦肩而过的瞬间突然停了下来,转眼间问候从寒暄变成了邀请,再过两分钟,等爷爷上车坐稳,这辆顺风车在马路中间掀起一路灰尘,爷爷就会比平时更早更轻松地到达目的地。

时间久远,我实在无法得知爷爷上下班途中坐上的第一辆顺风车是谁的,不知道车是什么车,更不知道后来这个司机又有多少次顺路载过爷爷。只知道那几年间时常会有顺风车送爷爷到家门口,很多时候是一辆排气孔轰隆作响的摩托车,有时候是一辆晃晃悠悠的三轮车,有时候是一辆轻快的轿车,还有时候是一辆载满货物的货车……很多个黄昏,我们都罚站似的站在家门口朝爷爷回来的方向张望,我们家有个从来没人说但是每个人都会遵守的规定:只有等爷爷下班回来一家人才能开饭。一看见爷爷从马路尽头出现,我们就争抢着拿碗揭锅盖,原有的饥饿感瞬间变成了期待被满足时的幸福感,奶奶脸上焦急等待也悄悄变成了一个淡淡的不易被察觉的微笑,转眼间屋子里就满溢着饭菜香味。直到这一刻,温暖而散漫的黄昏才真正闯入我家,金黄色的阳光才真正照进我们心里,而爷爷依旧不急不躁,下车后会热情礼貌地邀请司机下车吃个便饭再走,毫无疑问,司机们都会笑着婉拒,爷爷只得认真道谢,叮嘱他们注意安全,直到看着他们的车辆重新在尘土中远去,爷爷才不紧不慢地转身走进家门,而那些在尘土中远去的司机们,目的地一定也有人正在黄昏中静静守候,等待着他们吧。

爷爷没有手机,所以要是天气不好或者当天病人比较多耽误了爷爷下班的话,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爷爷借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当然这是一般情况,也有时候情况并不一般。我记得有一次就是这样不一般的情况。那天我们照常等爷爷吃饭,但是等到天快黑了爷爷还没回来,于是我们打了爷爷诊所房东的电话,房东告诉我们爷爷已经在一个小时之前下班回家了。大概是爷爷走得慢,所以还没走到家。既然爷爷是在回来的路上,那就不用过于担心了。谁知又过了半小时,爷爷还是没回来,这时候要掩饰担心就变得困难了起来。奶奶拿着电话不停在家门口踱步。天色越来越晚,不觉间奶奶踱步的身体变成了幽幽的影子在晃动,月亮出来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打谁的电话也无法准确得知爷爷到底在哪里,唯一比较确定的一点是,他此刻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没有一个人敢猜测,毕竟爷爷从来不会在下班的途中突发奇想去熟人家坐坐,更不会在这么晚没到家的时候不打电话回家报平安。谁都不敢仔细往下想,更不敢说出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我们沿着马路去找爷爷,奶奶则在家等电话和消息。

我带着弟弟妹妹打着手电筒出发了。月色清冷明亮,可是天空却黑作一团,往更高处看,银河深邃得可怕,马路两边田地里的蛙声震耳欲聋,这天夜里静得让我印象深刻。我们一路上故意大声说话,手电筒晃来晃去,可是不管我们多么招摇地走在这条路上,这里依然安静得让我们害怕。一路上两旁的村庄稀稀落落,只有几家灯火微微闪着暗黄的光。路上很久才会有一辆车经过,每次有车经过的时候我们既害怕又高兴。

沿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这条无比漫长的路,爷爷每天是如何独自走完的呢。当我们走得有些胆战心惊甚至精疲力尽的时候,我们来的方向好像有人在叫我们的名字,停下来等那人走近,才知道爷爷已经回家了,他是奶奶打发来叫我们回家的。原来就在我们来的途中,爷爷搭着某位熟识的邻里的顺风车和我们在马路上擦肩而过了,在黑作一团的夜里,这位七旬老人搭着一辆摩托车和我们擦肩而过,对此我们怎么会毫无察觉呢?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爷爷回家了,一切都没关系了。

直到今天,我还时常在想,如果能再有机会,我还要沿着爷爷“上班”的马路一路打着手电筒去接他回家,我要披星戴月一条道走到黑地打着手电去找他,即使再次擦肩而过,需要家里再找一个人来把我找回去,我也乐意。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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